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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主一周年,最富俱乐部的球迷分裂成了两派

托马斯·安德烈 足球周刊 2023-05-09

本文字数|4502字

建议阅读时间|14分钟



去年10月7日被沙特财团收购后,纽卡斯尔联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俱乐部。一年之后,如今的圣詹姆斯公园已经分裂成两派:一派梦想着俱乐部不断收购巨星,为奖杯而战;另一派则是拒绝幻想,对“石油爹”的为所欲为充满愤慨。



赛程安排表上,这天没有比赛,但并不重要。 


去年10月7日,圣詹姆斯公园球场入口处热闹异常,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啤酒味道。17时15分,聚集在博比·罗布森爵士雕像附近的1.5万“喜鹊”球迷,收获了他们期盼已久的重要消息:纽卡斯尔联,刚刚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俱乐部。来自沙特的新老板资产评估约合4000亿欧元,是曼城老板资产的13倍,是巴黎圣日耳曼老板的两倍多。



那一天,道路尽头的Strawberry酒吧里,50多岁的老板迈克尔·希尔忙得不可开交。“我从21岁开始经营这家酒吧,从未见过如此氛围。基冈和博比·罗布森时代过后,我再没有感受过这种能量。垂头丧气多年的纽卡斯尔球迷,那一刻都乐疯了!”


在希尔看来,因为沙特人的入主,“纽卡斯尔”再度成为积极话题。凭借冬窗大手笔收购,“喜鹊”上赛季顺利保级;今年夏天,瑞典前锋伊萨克刷新队史转会费纪录,埃迪·豪的球队正以不错的起跑成绩兑现价值。



质疑与推迟

纽卡斯尔上一次夺得英格兰顶级联赛冠军,已经是将近一个世纪前的事情(1927年)。自那以后,“喜鹊”值得一提的成就,只有1955年足总杯冠军,以及1996、1997两次排名英超第二,还有2006年的托托杯优胜奖章。收购消息正式传出当天,纽卡斯尔传奇射手阿兰·希勒的推文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梦想了。”


这种感觉,过去半年一直在泰恩威尔上空飘荡。经过圣詹姆斯公园所在的“中国城”,我们走到了The Back Page的绿色商铺门口。橱窗里有一张法国球员圣马克西曼的海报,商店角落里布满了俱乐部徽章,还摆着上世纪90年代赞助纽卡斯尔(球衣胸前广告)的啤酒品牌“Newcastle Brown Ale”。老板斯蒂芬表示,自己上一次支持“阵容不错、拥有一些渴望为球队效力的球员”的纽卡斯尔,还是2012年。


当年那支球队由阿兰·帕杜执教,最终排名英超第5,获得了欧联杯资格。但在不受待见的麦克·阿什利老板治下,纽卡斯尔更多时候只能徘徊在英超中下游,甚至还两次降级。



2020年4月,英国媒体透露有中东财团打算收购纽卡斯尔俱乐部,悲观主义者根本就不相信。这个著名的财团由三部分组成:沙特主权基金公共投资基金(PIF)占股80%,来自英国第二富有家族的鲁本兄弟体育传媒投资集团占股10%,英格兰人阿曼达·斯塔维利掌控的PCP资本占股10%。


消息传出几天后,贝因体育(beIn Sport)向英超高层致函,要求展开调查,以确定沙特代表是不是“收购俱乐部的正确人选”。贝因体育是卡塔尔电视转播机构,与近邻沙特的同行关系冷淡,他们显然不希望这个强邻在自己的地盘分一杯羹。更何况沙特人还在2017年创建了电视网络“BeOutQ”,不停地非法盗播贝因体育的版权比赛。



在信中,贝因体育强调,自己的立场还得到了利物浦和托特纳姆热刺等英超顶级俱乐部的支持。斯蒂芬也表示,在那种情况下,沙特人不得不放缓了收购步伐。“我们很失望,并担心以后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直到现在,纽卡斯尔球迷仍不满他们受到的不公平对待。“曼城和切尔西的老板也很可疑!如果我们得到同样对待,我们的俱乐部会处在更好的位置,收购会更早完成,我们上赛季也会加入欧战资格争夺,而不是保级。”斯蒂芬一脸严肃地说道。



名宿的心愿

纽卡斯尔新老板的身份,是引发质疑的核心。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沙特主权基金公共投资基金的主席,沙特阿拉伯王国副总理兼王储,美国中情局将他视为谋杀记者贾马勒·哈绍基的幕后黑手。多方消息显示,反对沙特入侵也门的哈绍基,于2018年在伊斯坦布尔的沙特大使馆被杀害。据路透社报道,这名记者被残忍分尸,头颅被本-萨勒曼的亲信萨乌德·卡赫塔尼带走,后者被怀疑遥控了整个行动。


被舆论认为必须对此事“负全责”的本-萨勒曼,随即成为全球各国司法机构的调查对象。尽管如此,很多纽卡斯尔球迷还是和斯蒂芬一样,对沙特老板的到来表示欢迎。“每个国家都会发生类似的残暴罪行,英国如此,美国也如此。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是完美的。以此去指责一家俱乐部,以它是否属于中东资本来评判好坏,完全是荒谬且糟糕的。”


去年11月,泰恩威尔当地媒体《Chronicle》公布了一份调查结果:84.4%的中立球迷认为,纽卡斯尔联被沙特人收购是个好消息。大部分“喜鹊”死忠,也会对这次收购感到高兴。有些球迷甚至在上赛季对水晶宫的比赛中反复唱到:“血腥的金钱!血腥的金钱!”



不是每个纽卡斯尔球迷都会戴着白头巾去圣詹姆斯公园,但大多数人的想法和斯蒂芬一样:没有这些“可疑”的老板,你就很难在如今的足球世界登上顶峰。


Back Page的一名员工表示:“作为球迷,我们想要的无非是一点希望,和赢球的满足。我们只是支持自己的球队,又不是支持老板的国家或其政体。我们只想看到自己的球队不断进步,有朝一日为奖杯而战。”



很多前纽卡斯尔球员,对此也是相同观点,比如洛朗·罗贝尔(前译“罗伯特”)。这名法国左脚将曾在本世纪初为“喜鹊”征战五载,圣詹姆斯公园的热烈氛围,至今还让他想念。“在英格兰北方,一旦你被认为是个好人,就会很快被接受,而且得到非常热情的对待。纽卡斯尔球迷非常有礼貌,哪怕输了球,他们也不会攻击你。我认为,所有球员都会喜欢纽卡斯尔,那里的生活非常美妙。”


不过,罗贝尔退役后没有选择在纽卡斯尔定居,而是回到了法国。现在他还与一些前队友保持着联系,比如耶纳斯、布兰布尔、索拉诺......以及“每次去希腊度假都会见面”的达比萨斯。对他们而言,沙特人的到来,是绝对的好事。“我们想要的,就是纽卡斯尔一直在英超拥有竞争力,可以竞争荣誉和奖杯。”



矛盾集合体

对于新老板,对于地缘政治,罗贝尔拿出了外交辞令。“如果谈政治,足球就会很复杂。某些人干过什么,不是我应该谈论的。在他们自己的国家,他们或许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而对于上赛季冬窗和本赛季夏窗完成的引援,法国名宿和很多圣詹姆斯公园球迷一样,心态平和,保持期待。


其实今年1月纽卡斯尔曾为几名顶级球星开出高价,希望他们加盟;但因为当时球队处在降级区,大腕儿们都选择了拒绝。除了从马竞签下的英格兰国脚边卫特里皮尔和从里昂引进的巴西国脚中场吉马良斯,纽卡斯尔去季冬窗花费过亿英镑引进的多名选手,之前都是在英超中下游球队踢球,比如前伯恩利前锋克里斯·伍德,前布赖顿后卫丹·伯恩,以及从阿斯顿维拉过来的马特·塔盖特。


算上今年夏天加盟的波普、博特曼、伊萨克,纽卡斯尔过去一年签下的球员,都不是金球奖名单上那些闪闪发光的名字。但在罗贝尔看来,这些手笔非常不错。“想要不断进步,就要拥有一些充满竞争力的球员,尤其是本土球员。”法国人还不忘拿纽卡斯尔的转会策略与巴黎圣日耳曼进行对比,他认为,巴黎的转会操作更注重市场,“但很多球员其实不玩儿活”。



沙特老板入主纽卡后,桑德兰球迷给他们的死敌取了一个外号:杀人犯。“黑猫”拥趸并不是唯一对这个足坛新富豪持有敌意的群体,纽卡改弦更张的第一个主场比赛(2比3不敌托特纳姆热刺),一辆广告车在圣詹姆斯公园外转圈,车身上写着哈绍基的名字,以及他去世的时间(2018年10月2日)。


球场内,还有客队球迷举着A4纸,上面写着“释放苏海勒·贾迈勒”。这是一名年轻的沙特同性恋者,被当局判处入狱两年,外加鞭笞800次。要知道,在沙特,如果一个已婚男性与另一个男人睡觉,可能要被判死刑。


对于这些抗议,纽卡斯尔球迷团体“联合自豪”的主席伊恩·皮尔逊-布朗已经是见惯不怪。伊恩是个网球教练,在市中心一家被称为“同志村”的酒吧,他对我们表达了内心深处的矛盾。坐在玫瑰色的凳子上,双手捧着热巧克力,他说自己很多同伴近段时间已经不会在圣詹姆斯公园看台上庆祝。“作为球迷团体的一份子,我们会感到一种冲突:新老板的承诺比阿什利更有志向,但在人权方面又有着不幸的过往。”



1992年,伊恩跟随母亲第一次坐进圣詹姆斯公园球场。“那一年,我们拿到了历史最低联赛积分,差点儿掉入第三级别联赛。虽然当时俱乐部的情况很糟糕,但我很快就爱上了它。”13岁那年,伊恩意识到自己被男人吸引,也开始反感经常听到的那些同性恋歧视歌曲。“我感觉自己必须在足球和同性恋之间做出选择,我无法让二者调和。”


在家里,在球场里,在工作中,伊恩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性取向,直到30岁那年。双重生活给他带来了很多的压力和消沉,他甚至数次试图自杀。“宣布出柜后,我并没有遇到那些曾经害怕的问题,这也是我为何成为‘联合荣耀’的一份子。我希望帮助年轻人走一条比我更容易的道路,不过我从未想过参与政治,或者与沙特政府发生关系。”



“只谈足球”

伊恩认为,沙特人收购纽卡斯尔产生的影响力,足以与英国脱欧相比。一些同胞在英国脱欧过程中展现出的种族主义情绪,让他感觉纽卡斯尔归属沙特人后会遭到社交媒体上同性恋群体的猛烈攻击。“他们会说,纽卡斯尔有一个反同性恋的老板,他们的球迷也是反同性恋。”


伊恩还承诺,他的组织不会忽略人权问题;而自从纽卡被收购后,英格兰东北部居民格外关注沙特的人权现状。诺桑比亚大学历史学教授、中东问题专家彼得·希尔表示:“我们可以期待一下,看看沙特是否能在这类问题上有所改变。沙特的形象比俄罗斯寡头政治和其他海湾国家更糟糕,也门战争也是一次人道灾难。进入足球世界,能让他们变得多元化。本-萨勒曼看上去比前任更开明,他可以促成更富改革意义的转变,收购纽卡斯尔就符合这种逻辑。”


父母来自南亚次大陆、在英国长大的阿丝玛·拉赫曼(化名),一开始在推特上批评纽卡新老板,遭到了各种谩骂。而问起心爱的俱乐部留给她的最美好回忆时,阿丝玛提到了1996年10月那场5比0大胜,阿兰·希勒、吉诺拉和莱斯·费迪南德联手摧毁了坎托纳的曼联。“我当时在电视前,对球场上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



小时候,阿丝玛经常和哥哥一起去圣詹姆斯公园,“但成年后,我就不能去了,因为母亲说和男人混在一起是罪过,女孩不应该去看球。父母总是叫我‘撒旦’,但我从不干坏事。”作为纽卡斯尔季票持有者,如今的阿丝玛切断了与宗教的一切联系,也不那么怨恨家人了,但她还是反感沙特。“母亲之所以如此严苛,是因为宗教很严苛,而宗教如此严苛,就是因为沙特。因为在麦加,人们制定了所有穆斯林都要遵守的行为准则。”


为了解放自我,阿丝玛离开了她的家庭。对她而言,纽卡斯尔球迷所代表的意义,绝不止是足球历史,或者一场比赛、3个积分。对俱乐部的忠诚,是她寻求独立的象征,是她希望与宗教保持距离的象征。“俱乐部被沙特人收购,勾起了那些糟糕回忆。我不是唯一有这种感受的人,每次去看比赛,我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无论是否反对沙特老板,纽卡斯尔球迷都在解决内部问题的过程中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能抵制去球场。在市中心一家餐厅,一位名叫亚历克斯·尼文的球迷对我们反复强调着纽卡斯尔联在这个地区占据的地位。“这是英格兰离伦敦最远的地区,有点像被隔离在北方的孤岛。和利物浦、曼彻斯特、谢菲尔德不同,纽卡斯尔只有一家俱乐部,而去工业化进程以来,这里的人们没有太多赋予自己生活意义的选择。”



“我不理解那些反对沙特人的球迷。如果你支持一支球队,就会希望它赢球;当你的球队越来越接近赢球时,你不可能不高兴。看球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盼着支持的球队输吧?”


在纽卡斯尔,球迷们习惯了开赛前3个小时就聚集在球场周围。人群中,很多父母带着孩子;而每次主场比赛,“纽卡球迷食物站” 的人都会筹集资金,给该地区的贫困人群解决吃饭问题。比尔·科尔科兰,是这个2017年创建的组织的领导人。“现如今,街上还有乞丐在乞讨,很多家庭排队领食物。是政府造就了这种贫穷,这是一种耻辱。吃饭都成问题,谁还会在意俱乐部老板是沙特人、英国人还是墨西哥人。”


开场前几分钟,比尔朝着看台瞄了一眼。“某些人说,他们是在用体育洗钱,会把俱乐部当成掩盖自己的幌子,继续做一些可怕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一定会采取行动,会拒绝进场。不过人都是虚伪的。沙特人拥有推特、优步、迪士尼的股份,我们的车子能在路上跑,也是靠他们的石油......生活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里,我们可以做什么?革命?”


今年3月,纽卡斯尔联在保级路上越走越顺,同期法新社宣传沙特政府刚刚处决了81人,创造历史纪录。一场新闻发布会上,有人以此提问埃迪·豪,后者耸肩答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谈足球。”



本文作者:托马斯·安德烈

编译:向波

本文原载于第849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2.9.8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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